当人类写作与AI生成开始互相传染

日期:2025-12-20 22:17:48 / 人气:3


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,曾是科幻文本中的遥远回响,如今却在数字时代全面渗透:从虚构小说、新闻报道到社交媒体评论,AI生成的文字已成为日常景观。

社交媒体平台Instagram已在评论系统中深度集成人工智能:当你想在他人自拍下留言时,无需亲自原创,Meta AI可代你发声,还能选择“搞笑”“支持”“随意”“荒诞”或“表情符号”等风格模式。在“荒诞”模式下,直白的“看起来不错”会被转化为“你太锋利了,我被你的气场割伤了”。不止社交场景,几乎所有主流电子邮件客户端都搭载了类似功能,能将杂乱无章的草稿瞬间“翻译”成流畅规整的AI式语言。

这是一场汹涌的语言浪潮,却暗藏令人不安的隐忧。若将AI生成文字比作歌曲,便会发现每一句都看似规整吟唱,实则始终带着细微的“走调”——那是缺乏真实生命体验的空洞与违和。

AI虽能精准交付各类文本需求,内容质量却未必出众,但其语言风格的辨识度极高。从早期的随机文本补全工具,到如今普及的手机智能助手,AI已形成了独有的表达范式:高频使用破折号、偏爱“这不是X,而是Y”的对立句式,这些特征共同构成了鲜明的“AI味”。

这一现象源于AI的训练逻辑。在其训练数据集中,破折号更常出现在被标记为“结构良好、高质量散文”的文本中。AI本质上依靠统计学规律运作,若某种标点在优质文本中出现频率更高,它便会形成认知:要写出高质量文本,就需绝对地、彻底地沉浸在这种标点的使用中。这种技术层面的“过拟合”,正是AI语言套路化的核心成因。

AI还对“三句式”结构有着近乎狂热的执念。人类作家虽也知晓三段式表达更具节奏感与冲击力,但AI将其发挥到了极致。在Facebook和LinkedIn上曾流传一则病毒式感人故事,开篇便将这一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:

她24岁。刚大学毕业。
他3个月大。被放在一个盒子里,留在医院外,附上一张纸条:
“对不起。请爱他。”
没人来接他。
没有家人。没有电话。只有沉默。
新闻上叫他“以利亚宝宝”。但大家都以为他最终会进入寄养系统。
除了她。
瑞秋没打算当妈妈。她只是在医院托儿所做志愿者。但当她第一次抱起他,他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不放。她的心也抓住了她。
社工说她太年轻。太单身。太没经验。
她告诉他们:
“我可能没有丈夫。我可能没有钱。但我有爱。”

短短200余字中,三组三句式密集出现。要让AI摆脱“这不是X,而是Y”的句式已近乎不可能,若要求其创作故事,更会变本加厉地使用“没有X。没有Y。只有Z。”这类看似文学化的套路表达。

机器写作的致命缺陷,在于永远无法真正体验世界。这使得许多高阶写作技巧对AI而言遥不可及——那些依赖具身体验与生命感知的表达,始终是AI难以跨越的鸿沟。

弗吉尼亚·伍尔夫在《到灯塔去》开篇写道,角色俯瞰苏格兰海岸时,“她面前是一大盘蔚蓝的水域”。这一精妙比喻,AI永远无法原创。没有任何AI曾站在狂风呼啸的旷野中凝视壮阔景致,也未曾饥肠辘辘地盯着食物期待果腹,自然无法理解这两种体验间细微却奇特的共通性。

AI对世界的全部认知,都源于海量文本中的统计相关性。缺乏现实世界的锚点,其感官化表达最终只能附着于抽象概念:将“悲伤”比作“金属味”,将“星期四”描述为“尝起来像几乎星期五”;让情绪“披”在句子上,让咖啡店“松节油与梦想同味”,让卵石“携带曾是巨石的幽灵”。这些堆叠的概念看似华丽,实则空洞无物,终究会因缺乏真实内核而轰然崩塌。

过去几年,AI始终在观察模仿人类,抓取全球数据进行咀嚼、消化与输出。但鲜为人知的是,人类也在悄然成为AI的模仿者。

马克斯·普朗克人类发展研究所的一项研究颇具说服力:研究者分析了超过36万个真实学者的即兴演讲YouTube视频,发现AI语言正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类表达中。我们接触AI的频率越高,就越容易无意识地习得其语言范式并传播——人类开始“像AI一样说话”,AI再爬取这些被改造的人类文本进行训练,形成了闭合的循环迭代。

破折号的使用场景变迁便是典型例证。曾几何时,它多见于文学作品,极少出现在政治家的公开声明中,如今这一界限已被彻底打破。当美国总统特朗普下令向洛杉矶部署国民警卫队时,卡马拉·哈里斯在公开声明中回击:“本届政府的行动与公共安全无关——它们是为了煽动恐惧。”无独有偶,乔·拜登也曾对政敌发表强硬言论:“共和党的预算法案不仅鲁莽——而且残忍。”两位风格迥异的政治家,竟采用了完全一致的AI式修辞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辛辛那提一位警察局长的公开声明也呈现出同款表达:“发生在辛辛那提第四街的事件不仅仅是‘一场打斗’。它是秩序、体面和责任的崩溃——被视频拍下,并被人群欢呼。”

人类还习得了AI对角色命名的偏好。若让AI创作科幻故事,它会习惯性地将女主角命名为“Elara Voss”,男主角命名为“Kael”。这一偏好已渗透到创作领域:亚马逊平台上如今有数百本自费出版书籍的主角均为“Elara Voss”或“Elena Voss”,而2023年之前,这类命名的书籍一本也没有。

动词“delve”(深入探讨)的使用热潮更具代表性,其频率变化可通过数据精准量化。研究人员查看生物医学论文数据库PubMed的摘要发现,自AI写作普及后,部分词汇的出现频率显著上升,“delve”及其变体“delves”便是极端案例:2022年,该词每万个PubMed摘要中仅出现1次;到2024年,使用量激增2700%。

有趣的是,2024年投资人保罗·格雷厄姆在网上指出“某文本使用了‘delve’一词”,竟立即引发强烈争议。如同将破折号当作身份标识的群体,“delve”的支持者们愤怒反驳——这个原本在尼日利亚英语中使用频率更高的词汇,被AI悄然带向了原本不属于它的全球学术场景。

2025年九月底,星巴克启动北美门店关闭计划,涉及数百家门店的调整,这些门店的窗户上都贴着同一张告示:“我们知道这可能很难接受——因为这不只是任何一家店。它是你的咖啡馆,是你日常节奏的一部分,是回忆被创造的地方,是我们与伙伴之间多年来建立有意义联系的地方。”

我想我知道这张纸条的“语言源头”,你或许也心知肚明。如今,每一天都有大公司、政府官员或远方亲友,选择用这种AI式语言与我们对话。这就是当下世界的主流声音:混合隐喻与空洞真诚并存,非个人化却又过度矫饰。我们正在挖掘孤独的回声,正在展开遗憾的笔触,正在诉说有意义的意义——而那些真正属于人类的、带着笨拙与温度的表达,正在这场语言传染中逐渐褪色。

作者:恒达娱乐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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